●卷三十三·居士集卷三十三
◎墓志五首
【尚书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赠右仆射文安王公墓志铭〈嘉祐四年〉】
公姓王氏,其先太原祁人。其六世祖某,为唐辉州刺史,遭世乱,因留家砀山。砀山近宋,其后又徙宋州之虞城,今为应天虞城人也。
公讳尧臣,字伯庸。天圣五年,举进士第一,为将作监丞、通判湖州。召试,以著作佐郎、直集贤院知光州。岁大饥,群贼发民仓廪,吏法当死。公曰:“此饥民求食尔,荒政之所恤也。”乃请以减死论。其后遂以著令,至今用之。
丁父忧,服除,为三司度支判官,再迁右司谏。郭皇后废,居瑶华宫,有疾,上颇哀怜之。方后废时,宦者阎文应有力,及后疾,文应又主监医。后且卒,议者疑文应有奸谋,公请付其事御史,考按虚实,以释天下之疑。事虽不行,然自文应用事,无敢指言者,后文应卒以恣横斥死。后犹在殡,有司以岁正月,用故事张灯。公言郭氏幸得蒙厚恩,复位号,乃天子后也,张灯可废,上遽为之罢。景祐四年,以本官知制诰,赐服金紫,同知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,提举诸司库务,迁翰林学士、知审官院。
元昊反,西边用兵,以公为陕西体量安抚使。公视四路山川险易,还言某路宜益兵若干,某路贼所不攻,某路宜急为备,至于诸将材能长短尽识之,荐其可用者二十余人,后皆为名将。是时边兵新败于好水,任福等战死。今韩丞相坐主帅失律,夺招讨副使,知秦州;范文正公亦以移书元昊不先闻,夺招讨副使,知耀州。公因言此两人天下之选也,其忠义智勇名动夷狄,不宜以小故置之,且任福由违节度以致败,尤不可深责主将。由是忤宰相意,并其他议,多格不行。明年,贼入泾原,战定川,杀大将葛怀敏,乃公指言为备处。由是始以公言为可信,而前所格议,悉见施行。因复遣公安抚泾原路,公曰:“陛下复用韩琦、范仲淹,幸甚。然将不中御,兵法也,愿许以便宜从事。”上以为然,因言诸路都部署可罢经略副使,以重将权,而偏将见招讨使以军礼。置德顺军于笼竿城,废泾原等五州营田,以其地募弓箭手。其所更置尤多。方公使还,行至泾州,而德胜寨兵迫其将姚贵闭城叛。公止道左,解装为榜射城中,以招贵,且发近兵讨之。初,吏白曰:“公奉使且还,归报天子尔。贵叛,非公事也。”公曰:“贵,土豪也,颇得士心,然初非叛者,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,后必生事,为朝廷患。”贵果出降。
明年四月,以学士权三司使。自朝廷理元昊罪,军兴而用益广,前为三司者皆厚赋暴敛,甚者借内藏,率富人出钱,下至果菜皆加税,而用益不足。公始受命,则曰:“今国与民皆弊矣,在陛下任臣者如何。”由是天子一听公所为。公乃推见财利出入盈缩,曰:“此本也,彼末也。”计其缓急先后,则去其蠹弊之有根穴者,斥其妄计小利之害大体者,然后一为条目,使就法度。罢副使、判官不可用者十五人,更荐用材且贤者。期年,民不加赋而用足。明年,以其余偿内藏所借者数百万。又明年,其余而积于有司者数千万,而所在流庸稍复其业。公曰:“臣之术止于是矣,且臣母老,愿解烦剧。”天子多公功,以为翰林学士承旨,兼端明殿学士、群牧使。初,宦者张永和方用事,请收民房钱十之三以佐国事。下三司,永和阴遣人以利动公,公执以为不可。度支副使林潍附永和,议不已,公奏罢潍,乃止。益、利、夔三路转运使皆请增民盐井课,岁可为钱十余万,公亦以为不可。而权幸因缘,多见裁抑。京师数为飞语及上之左右,往往谗其短者,上一切不问,而公为之亦自若也。及公既罢,上慰劳之,公顿首谢曰:“非臣之能,惟陛下信用臣尔。”丁母忧,去职,服除,复为学士、群牧使,再迁给事中。
皇祐三年,以本官为枢密副使。公持法守正,遂以身任天下事,凡宗室、宦官、医师、乐工、嬖习之贱,莫不关枢密而滥恩幸,请随其事,可损损之,可绝绝之,至其大者,则皆著为定令。由是小人益怨构,为飞书以害公,公得书,自请曰:“臣恐不能胜众怨,愿得罢去。”上愈知公为忠,为下令购为书者甚急,公益感励。在位六年,废职修举,皆有条理。枢密使狄青以军功起行伍,居大位,而士卒多属目,往往造作言语以相扇动,人情以为疑,而青色颇自得。公尝以语众折青,为陈祸福,言古将帅起微贱至富贵而不能保首领者,可以为鉴戒,青稍沮畏。
嘉祐元年三月,拜户部侍郎、参知政事。三年,迁吏部侍郎。八月二十一日,以疾薨于位,享年五十有六。公在政事,论议有所不同,必反复切劘,至于是而后止,不为独见。在上前,所陈天下利害甚多,至施行之,亦未尝自名。其所设施与在枢密时特异,岂政事者丞相府也,其体自宜如是邪?
公为人纯质,虽贵显不忘俭约。与其弟纯臣相友爱,世称孝悌者言王氏。遇人一以诚意,无所矫饰,善知人,多所称,荐士为时名臣者甚众。有文集五十卷。将终,口授其弟纯臣遗奏,以宗庙至重储嗣未立为忧。天子愍然,临其丧,辍视朝一日,赠左仆射,太常谥曰文安。
曾祖讳化,某官,赠太傅;妣戚氏,封曹国太夫人。祖讳砺,某官;父讳渎,某官,皆赠太师,中书令兼尚书令。祖妣袁氏,郓国太夫人。妣仇氏,徐国太夫人。娶丁氏,安康郡夫人。子男三人:同老,大理评事;周老,太常寺太祝,早卒;朋老,大理评事。二女:长适校书郎戚师道,早卒;次未嫁。王氏自迁虞城,由公曾祖而下或葬双金,或葬土山,皆在虞城。嘉祐四年八月十日,改葬公之皇考于宋城县平台乡石落原,而以公从葬焉。铭曰:
王为祁人,遭乱不迁。六世之祖,初留砀山。其后再迁,虞、宋之间。遂安其居,葬不远卜。宋多名家,王实大族。族大而振,自公显闻。公初奋躬,以学以文,逢国多事,有劳有勤。利归于邦,怨不避身。帝识其忠,谓堪予弼。俾副枢机,出入惟密。遂参政事,实有谋谟。谁中止之,不俾相予?帝有褒章,愍饰之赠。长于百寮,考德惟称。维古载功,在其庙器。今亦有铭,幽宫是閟。
【资政殿大学士尚书左丞赠吏部尚书正肃吴公墓志铭〈嘉祐四年〉】
嘉祐四年十一月丁未,资政殿大学士、金紫光禄大夫、尚书左丞、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、上柱国、渤海郡开国公、食邑二千八百户、食实封八百户、赠吏部尚书、谥曰正肃吴公,葬于郑州新郑县崇义乡朝村之原。吴氏世为建安人,自高、曾以来皆葬建州之浦城,至公始葬其皇考于新郑。公讳育,字春卿。为人明敏劲果,强学博辩。能自忖度,不可,守不发;已发莫能屈夺。天圣中,与其弟京、方俱举进士,试礼部为第一,遂中甲科,而京、方皆及第。当是时,吴氏兄弟名闻天下。
公初以大理评事知临安、诸暨二县,迁本寺丞知襄城县。举才识兼茂、明于体用,策入三等。迁著作佐郎,直集贤院,通判苏州,同知太常礼院,三司户部、度支二判官,知谏院,修起居注,知制诰,判太常、大理二寺,吏部流内铨,史馆修撰,累迁起居舍人,为翰林学士。久之,迁礼部郎中,以学士知开封府。
公为政简严,所至,民乐其不扰,去虽久,愈思之。初,秦悼王葬汝州界中,其后子孙当从葬者与其岁时上冢者不绝,故宗室,宦官常往来为州县患。公在襄城,每裁折之。宗室、宦官怒,或夜半叩县门索牛驾车以动之,公辄不应,及旦,徐告曰:“牛不可得也。”由是宗室、宦官曰:“此不可为也”,凡过其县者,不敢以鹰犬犯民田,至他境矣,然后敢纵猎。其治开封,尤先豪猾,曰:“吾何有以及斯人,去其为害者而已。”居数日,发大奸吏一人流于岭外,一府股栗。又得巨盗积赃万九千缗,狱具而辄再变,众疑以为冤,天子为遣他吏按之,卒伏法。由是京师肃清。
方元昊判河西,契丹亦乘间隳盟,朝廷多故,公数言事,献计画。自元昊初遣使上书,有不顺语,朝廷亟命将出师,而群臣争言竖子即可诛灭。独公以谓元昊虽名藩臣,而实夷狄,其服叛荒忽不常,宜示以不足责,外置之。且其已僭名号,夸其人,势必不能自削以取羞种落,第可因之赐号若国主者,且故事也,彼得其欲宜不肯妄动。然时方锐意于必讨,故皆以公言为不然。其后师久无功,而元昊亦归过自新,天子为除其罪,卒以为夏国主。由是议者始悔不用公言而虚弊中国。
公在开封,数以职事辨争,或有不得,则辄请引去,天子惜之。庆历五年正月,以为谏议大夫、枢密副使。三月,拜参知政事。与贾丞相争事上前,上之左右与殿中人皆恐色变,公论辩不已,既而曰:“臣所争者,职也;顾力不能胜矣,愿罢臣职,不敢争。”上顾公直,乃复以为枢密副使。居岁余,大旱,贾丞相罢去。御史中丞高若讷用《洪范》言大臣廷争为不肃,故雨不时若。因并罢公,以给事中知许州,又知蔡州。
州故多盗,公按令,为民立伍保而简其法,民便安之,盗贼为息。京师有告妖贼千人聚确山者,上遣中贵人驰至蔡,以名捕者十人。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,公曰:“使者欲藉兵立威?欲得妖人以还报也?”使者曰:“欲得妖人不尔。”公曰:“吾在此,虽不敏,然聚千人于境内,安得不知?使信有之,今以兵往,是趣其为乱也。此不过乡人相聚为佛事,以利钱财尔,一弓手召之,可致也。”乃馆使者,日与之饮酒,而密遣人召十人者,皆至,送京师,告者果伏辜。
拜资政殿学士,徙知河南府,兼西京留守司,又徙陕府。迁礼部侍郎,徙永兴军。丁父忧,去官。起复,恳请终丧。服除,加拜翰林侍读学士,且召之。公辞以疾,上恻然,遣使者存问,赐以名药,遂以知汝州。居久之,又辞以疾,即以为集贤院学士、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。疾少间,复知陕府,加拜资政殿大学士。
自公罢去,上数为大臣言吴某刚正可用,每召之,辄以疾不至,于是召还,始侍讲禁中,判通进银台司、尚书都省。明年,拜宣徽南院使、鄜延路经略安抚使、判延州。庞丞相经略河东,与夏人争麟州界,亟筑栅于白草。公以谓约不先定而亟城,必生事。遽以利害牒河东,移书庞公,且奏疏论之,皆不报。已而夏人果犯边,杀骁将郭恩,而庞丞相与其将校十数人皆以此得罪,麟、府遂警。既而公复以疾辞不任边事,且求解宣徽使,乃复以为资政殿大学士、尚书左丞、知河中府,遂徙河南。公前在河南,逾月而去,河南人思之,闻其复来,皆欢呼逆于路,惟恐后。其卒也,皆聚哭。
公享年五十有五,以嘉祐三年四月十五日卒于位,诏辍朝一日。曾祖讳进忠,赠太师;妣陈氏,吴国太夫人。祖讳谅,赠中书令;妣葛氏,越国太夫人。父讳待问,官至礼部侍郎,赠太保;妣李氏,楚国太夫人。娶王氏,太原郡夫人。子男十人:安度、安矩、安素,皆太常寺太祝;安常,大理评事;安正、安本、安序,皆秘书省正字;安厚,太常寺奉礼郎;安宪、安节未仕。女三人:长适集贤校理韩宗彦,次适著作佐郎庞元英,皆早卒;次适光禄寺丞任逸。
公在二府时,太保公以列卿奉朝请,父子在廷,士大夫以为荣。而公踧踖不安,自言子班父前,非所以示人以法,顾不敢以人子私乱朝廷之制,愿得罢去,不听。天子数推恩群臣子弟,公每先及宗族疏远者,至公之卒,子孙未官者七人。有文集五十卷,尤长于论议。铭曰:
显允吴公,有家于闽。自公皇考,卜兹新原。厚壤深泉,乐其宽闲。今公其从,公志之安。公昔尚少,始来京师。挟其二季,名发声驰。乃赐之策,以承帝问。语惊于廷,有伟其论。乃登侍从,乃任大臣。出入险夷,周旋屈伸。公所策事,先其利害。初有不从,后无不悔。公于临政,简以便人。人失而思,愈久弥新。帝曰廷臣,汝刚而直。来汝予用,断余不惑。公曰臣愚,负薪之忧。帝为咨嗟,公其少休。优以本邦,宠其秩禄。尚冀公来,公卒不复。史臣考德,作铭幽宅。
【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公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嘉祐五年八月某日,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、知澶州军州事、陇西李公得暴疾,薨于州之正寝。其以疾闻也,上方宴禁中,为止乐,命中贵人驰国医往视,未及行而以薨闻。诏辍视朝一日,赐其家黄金三百两,赠公感德军节度使,已而又赠兼侍中。太常谥曰某。即以某年某月某日,葬于开封府开封县褒亲乡先茔之次。
公讳端懿,字元伯,开封人也。右千牛卫将军、赠太师、尚书令兼中书令、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,连州刺史、赠太师讳继昌之孙,镇国军节度使、驸马都尉、赠尚书令兼中书令、谥和文公讳遵勖之子。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,太宗之女,真宗之妹,今天子之姑,属亲而尊,礼秩崇显,其淑德美问彰于内外。而和文公好学不倦,折节下士,喜交名公卿,一时翕然,号称贤尉。故李氏之盛,受宠三朝,而天下之士不侈其荣,而乐道其德。
公为冢子,于其家法习见安行,不待教告。少笃学问,长而孝友。喜为诗,工书画,至于阴阳、医术、星经、地理无所不通。七岁为如京副使,历文思副使、供备库使、洛苑使、新州刺史、康怀二州团练使、济州防御使。坐知冀州失捕妖人,降授单州团练使、知均州,未行,改滑州兵马钤辖。居岁中,迁汝州防御使、蔡州观察使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徙华州观察使。献穆大长公主薨,起复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,公泣血辞让,愿终丧制。上不许其让,许其终丧,给以全俸。服除,拜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。累阶金紫光禄大夫,勋上柱国,爵开国公,食邑四千四百户、实封九百户。
公为儿时,上在东宫,真宗命公侍研席,上尤亲爱,尝解方玉带赐之。稍长,出入宫禁,礼如家人。虽燕见,语不及私,数为上陈朝廷阙失,开说古今治乱,多所补益,退而未尝言。公既薨,得其遗稿之未上者,言宗室事甚详,其余不传。
公少自勉励,见士大夫有失节废义者辄叹曰:“士起寒苦,以学行自名,至牵利欲,遂亡其所守,况骄佚易习,而生长富贵间邪!”故常惕然痛自刮磨,思立名节。闻一善士,倾身下之,而贤士大夫亦乐与之游。以此多得名誉。
方大长公主在时,数欲求外官以自效,不可得。久之,出知冀州,为政循法度,检身束下,民以不扰,岁满召还。初在冀,捕妖人李校,校穷,自经死,验得实矣。后贝州妖贼王则闭城叛,声言校在以惑众,公坐贬官。已而则诛,城开无李校者,乃还公防御使。又知郓州,安抚京东之西路。是岁,京东水灾,民饥流亡,公为治室庐,发仓廪,而流人至者如归,咸赖以全活。置弓手马,教其马门,皆如精兵。治汶阳堤百余里,郓人遂无水患。又知澶州,发军吏之奸者去之,流其尤者于远方,然后明军籍,均其劳逸,军中称平,而畏其法。始下令捕盗,有登邻屋取一杓者,遽置之法,以徇于市,曰:“是固足以信吾令。”由是盗贼屏息。公虽以公主子,自少居京师,常领职事,其在三班院尤为称职。三班掌诸使臣功过黜陟,而主者皆显官自重,或贵家子食俸廪而已,吏得因依为奸,而职废久不省。至公,始躬治簿书,考核虚核实,尝罚必当,后人多遵用其法。及出为三州,又皆有治状。故虽享年不永,不究其所施,而士君子皆知其非安于富贵者也,及闻其丧也,莫不痛惜焉。公自为镇潼留后,十年不迁。上以其久也,以为宁远军节度使,公恳辞不拜。及其薨也,遂赠感德军节度使。
公享年四十有八。娶郭氏,封仁寿郡君,先公九年卒,赠太原郡夫人,西京左藏库使、昌州团练使中和之女。子男五人:长曰诜,供备库副使;次曰、曰询,皆右侍禁;次曰谆、曰,尚幼。女四人:长适皇侄、右屯卫大将军、吉州团练使、建安郡公宗保,早卒;次适秘书丞夏倚;次适皇侄、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;次适皇侄孙、右监门卫将军世逸。
公平生尝语其子弟曰:“吾蒙国厚恩,未有以报。吾且死,宜有遗言:毋因以求恩泽。”及其薨也,其家如其言。铭曰:
允矣和文,惟时显人。蔚有士誉,匪矜帝姻。赍其子孙,列爵启国。惟公承之,克似其德。士起寒家,骄于满盈。纷其利欲,败节堕名。公生盛族,赫奕高明。都尉之子,天子之甥。惟谨惟恭,其色不懈。闻善如贪,在得思戒。间亦宴见,忠言告猷。学而从政,有惠三州。享其多美,独不遐年。高旌巨节,以贲于泉。曷又赠之?金附蝉。宠渥名荣,惟有其实。刻诗同藏,其固其密。
【尚书刑部郎中充天章阁待制兼侍读赠右谏议大夫孙公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公讳甫,字之翰,许州阳翟人也。初举进士,天圣五年得同学究出身,为蔡州汝阳县主簿。八年,再举进士及第,为华州观察推官。转运使李荐其材,迁大理寺丞、知绛州翼城县。故丞相杜祁公与皆以清节自高,尤难于取士,闻公所荐也,数招致之,一见大喜。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枢密直学士、知永兴军,辟公司录,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。公叹曰:“待我以此,可以去矣。”祁公为谢,顾事非他吏不能者,不敢烦公。公乃从容为陈当世之务,所以缓急先后施设之宜,又多荐士之贤而在下者,于是祁公自以为得益友。岁满,知彭州永昌县,监益州交子务,再迁太常博士。祁公为枢密副使,荐于朝,得秘阁校理。
是时,诸将兵讨灵夏,久无功。天下骚动,盗贼数入州县,杀吏卒,吏多失职而民弊矣。天子方锐意更用二三大臣,乃极选一时知名士,增置谏员,使补阙失,公以右正言居谏院。上好纳谏诤,未尝罪言者,而至言宫禁事,他人犹须委曲开讽,而公独曰:“所谓后者,正嫡也,其余皆犹婢尔。贵贱有等,用物不宜过僭。自古宠女色,初不制而后不能制者,其祸不可悔。”上曰:“用物在有司,吾恨不知尔。”公曰:“世谓谏臣耳目官,所以达不知也。若所谓前世女祸者,载在书史,陛下可自知也。”上深嘉纳之。保州兵变前,有告者,大臣不时发之。公因力言枢密使、副当得罪,使,乃杜祁公也。边将刘沪城水洛于渭州,部署尹洙以沪违节度,将诛之。大臣稍主洙议,公以谓水洛通秦、渭,于国家利,沪不可罪。由是罢洙而释沪。洙,公平生所善者也。公在谏院,所言补益尤多,是三者,其一人所难言,其二人所难处者。其后言宰相以某事当去者,上亟为罢之,因以陈执中为参知政事,公又言执中不可用。由是上难之,公遂求解职。于是小人不便大臣执政,而朋党之论起,二三公相继去位。公亦在论中,而辨诤愈切,不自疑。由是罢谏职,以右司谏知邓州,徙知安州,历江南、两浙转运使,再迁兵部员外郎,改直史馆、知陕府,又徙晋州、河东转运使。
公素羸,性淡然寡所好欲,恂恂似不能言,而内劲果,遇事精明。议者谓公道德文学,宜在朝廷备顾问,而钱谷刀笔非其职,然公处之益办,至临疑狱滞讼,常立得其情。大贼张海、郭貌山攻劫商、邓,新破南阳、顺阳。公安辑有方,常曰:“教民知战,古法也。”乃亲阅县弓手,教之击射坐作,皆为精兵,盗贼为息。陕当东西冲,吏苦厨传,而前为守者顾毁誉,不能有所损。至公,痛裁节之,过客畏其清,初无所望,而亦莫之毁也。陕人赖以纾,后遂以为法。其为转运使,所至州县,视其职事修废,察其民乐否,以此升黜官吏,而不纳毁誉。遇下虽严而不害。其在两浙,范文正公守杭州,以大臣或便宜行事。公曰:“范公,贵臣也。吾屈于此,则不得伸于彼矣。”由是一切绳以法,而常以监司自处。范公遇公无倦色,及退而不能无恨;公遇范公不少下,然退而未尝不称其贤也。自河东召为度支副使,勤其职,不能为劳,已而得疾。嘉祐元年,迁刑部郎中、天章阁待制、河北都转运使,不行。疾少间,乃留侍读。
公博学强记,尤喜言唐事,能详其君臣行事本末,以推见当时治乱,每为人说,如其身履其间,而听者晓然如目见。故学者以谓终岁读史,不如一日闻公论也。所著《唐史记》七十五卷,论议宏赡。书未及成,以嘉祐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,享年六十。公既卒,诏取其书,藏于秘府。赠右谏议大夫。又有文集七卷。
公喜接士,务扬人善。所得俸廪,多所施与。抚诸孤儿,教育如己子。
曾祖讳恕,博州堂邑主簿。祖讳贲,尚书库部员外郎。考讳从革,不仕,以公贵,累赠都官郎中。母曰长安县太君李氏。娶程氏,寿昌县君。子三人:长曰宜,滑州节度推官;次曰实、曰,皆将作监主簿。女三人,一适将作监主簿程著,余皆早亡。以五年七月丁酉,葬公于阳翟县旧学乡坞头村之北原。铭曰:
惟学而知方,以行其义;惟简而无欲,以遂其刚。力虽弱兮志则强,积之厚兮发也光。仁宜寿兮奄以藏。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冈,永安其固兮百世无伤。
【梅圣俞墓志铭〈嘉祐六年〉】
嘉祐五年,京师大疫,四月乙亥,圣俞得疾,卧城东汴阳坊。明日,朝之贤士大夫往问疾者,驺呼属路不绝。城东之人,市者废,行者不得往来,咸惊顾相语曰:“兹坊所居大人谁邪?何致客之多也!”居八日癸未,圣俞卒。于是贤士大夫又走吊哭如前日益多,而其尤亲且旧者相与聚而谋其后事,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赙恤其家。粤六月甲申,其孤增载其柩南归,以明年正月丁丑葬于某所。
圣俞,字也,其名尧臣,姓梅氏,宣州宣城人也。自其家世颇能诗,而从父询以仕显,至圣俞遂以诗闻。自武夫、贵戚、童儿、野叟,皆能道其名字,虽妄愚人不能知诗义者,直曰此世所贵也,吾能得之,用以自矜。故求者日踵门,而圣俞诗遂行天下。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淡,久则涵演深远,间亦琢刻以出怪巧,然气完力余,益老以圣。其应于人者多,故辞非一体,至于他文章皆可喜,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。
圣俞为人仁厚乐易,未尝忤于物,至其穷愁感愤,有所骂讥笑谑,一发于诗,然用以为欢,而不怨怼,可谓君子者也。初在河南,王文康公见其文,叹曰:“二百年无此作矣。”其后大臣屡荐宜在馆阁,尝一召试,赐进士出身,余辄不报。嘉祐元年,翰林学士赵概等十余人列言于朝曰:梅某经行修明,愿得留与国子诸生讲论道德,作为雅颂,以歌咏圣化。乃得国子监直讲。三年冬,袷于太庙,御史中丞韩绛言天子且亲祠,当更制乐章以荐祖考,惟梅某为宜,亦不报。
圣俞初以从父荫补太庙斋郎,历桐城、河南、河阳三县主簿,以德兴县令知建德县,又知襄城县,监湖州盐税,签署忠武、镇安两军节度判官,监永济仓,国子监直讲,累官至尚书都官员外郎。尝奏其所撰《唐载》二十六卷,多补正旧史阙缪。乃命编修《唐书》,书成,未奏而卒,享年五十有九。
曾祖讳远,祖讳邈,皆不仕。父讳让,太子中舍致仕,赠职方郎中。母曰仙游县太君束氏,又曰清河县太君张氏。初聚谢氏,封南阳县君。再娶刁氏,封某县君。子男五人,曰增、曰墀、曰、曰龟儿,一早卒。女二人,长适太庙斋郎薛通,次尚幼。
圣俞学长于《毛氏诗》,为《小传》二十卷,其文集四十卷,注《孙子十三篇》。余尝论其诗曰:“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,盖非诗能穷人,殆穷者而后工也。”圣俞以为知言。铭曰:
不戚其穷,不困其鸣。不踬于艰,不履于倾。养其和平,以发阙声。震越浑,众听以惊。以扬其清,以播其英。以成其名,以告诸冥。
●卷三十四·居士集卷三十四
◎墓志五首
【江邻几墓志铭〈嘉祐六年〉】
君讳休复,字邻几。其为人外若简旷,而内行修饬,不妄动于利欲。其强学博览,无所不通,而不以矜人,至有问辄应,虽好辩者不能穷也,已则默若不能言者。其为文章淳雅,尤长于诗,淡泊闲远,往往造人之不至。善隶书,喜琴、奕、饮酒。与人交,久而益笃。孝于宗族,事孀姑如母。天圣中,与尹师鲁、苏子美游,知名当时。
举进士及第,调蓝山尉,骑驴赴官,每据鞍读书,至迷失道,家人求得之,乃觉。历信、潞二州司法参军,又举书判拔萃,改大理寺丞,知长葛县事,通判阆州。以母丧去职,服除,知天长县事,迁殿中丞。又以父忧终丧。献其所著书,召试,充集贤校理,判尚书刑部。当庆历时,小人不便大臣执政者,欲累以事去之。君友苏子美,杜丞相婿也,以祠神会饮得罪,一时知名士皆被逐。君坐落职,监蔡州商税。久之,知奉符县事,改太常博士、能判睦州,徙庐州,复得集贤校理,判吏部南曹、登闻检院,为群牧判官,出知同州,提点陕西路刑狱,入判三司盐铁勾院,修起居注,累迁刑部郎中。君于治人,则曰:“为政所以安民也,无扰之而已。”故所至,民乐其简易。至辨疑折狱,则或权以术,举无不得,而不常用,亦不自以为能也。
君所著书,号《唐宜鉴》十五卷,《春秋世论》三十卷,文集二十卷。又作《神告》一篇,言皇嗣事,以谓皇嗣,国大事也,臣子以为嫌而难言,或言而不见纳,故假神告祖宗之意,务为深切,冀以感悟。又尝言昭宪太后杜氏子孙宜录用。故翰林学士刘筠无后,而官没其资,宜为立后,还其资,刘氏得不绝。君之论议颇多,凡与其游者,莫不称其贤,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。自其修起居注,士大夫始相庆,以为在上者知将用之矣,而用君者亦方自以为得,而君亡矣。呜呼,岂非其命哉!
君以嘉祐五年四月乙亥,以疾终于京师,即以其年六月庚申,葬于某所。君享年五十有六。方其亡恙时,为理命数百言,已而疾且革,其子问所欲言,曰:“吾已著之矣。”遂不复言。
曾祖讳浚,殿中丞,赠驾部员外郎;妣李氏,始平县太君。祖讳日新,驾部员外郎,赠太仆少卿;妣孙氏,富阳县太君。考讳中古,太常博士,赠工部侍郎;妣张氏,仁寿县太君。夫人夏侯氏,永安县君,金部郎中之女,先君数月卒。子男三人:长曰懋简,并州司户参军;次曰懋相,太庙斋郎;次曰懋迪。女三人,长适秘书丞钱衮,余尚幼。君姓江氏,开封陈留人也。自汉阳侯德,居于陈留之圉城,其后子孙分散,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。自高祖而上七世,葬圉南夏冈;由大王父而下三世,乃葬阳夏。铭曰:
彼驰而我后,彼取而我不。岂用力者好先,而知命者不苟。嗟吾邻几兮,卒以不偶。举世之随兮,君子之守。众人所亡兮,君子之有。其失一世兮,其存不朽。惟其自以为得兮,吾将谁咎?
【尚书工部郎中欧阳公墓志铭〈嘉祐二年〉】
欧阳氏世为庐陵人,庐陵于五代时属伪吴,故欧阳氏在五代无闻者。淳化三年,修仲父府君始以进士中乙科,其后为御史,有能名。
真宗尝自择御史,府君以秘书丞见。见者数人皆进,自称荐,惟恐不用。府君独立墀下,无所说。明日,拜监察御史。中丞王嗣宗指曰:“是独立墀下者,真御史也。”绛州守齐化基犯法,制劾其事。化基,嗣宗素所恶者,讽之,欲使蔓其狱。府君曰:“如诏而已。”嗣宗怒,及狱上奏,用他吏覆之,索其家,得铜器十数。府君坐鞫狱不尽,免官。明年,复得御史,监蕲州税。又明年,迁殿中侍御史、左巡使。居二岁,奏事殿中,真宗识之,劳曰:“御史久矣,亦劳乎!”问何所欲,府君谢不任职而已。后数日,真宗语宰相与转运,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己,对以员无阙。复使与一大郡,宰相召至中书,问御史家何在?欲郡孰为便?对曰:“无不便。”宰相怒,与海州,又移睦州。
天禧元年,入迁侍御史。二年,出知泗州。先是,京师岁旱,有浮图人断臂祷雨,官为起寺于龟山,自京师王公大臣皆礼下之,其势倾动四方。又诱民男女投淮水死,曰:“佛之法,用此得大利。而愚民岁死淮水者几百人。至其临溺时,用其徒唱呼前后,拥之以入,至有自悔欲走者,叫号不得免。府君闻之,惊曰:“害有大于此邪!”尽捕其徒,诘其奸民,诛数人,遣还乡里者数百人,遂毁其寺。
入转尚书司封员外郎、三司户部判官。六年,为广南东路转运使。前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钱,其利三倍。府君叹曰:“利岂吾欲邪!”使直以钱为俸。今上即位,就转工部郎中,秩满,以一弊舟还,无一海上物。归朝,赐金紫,为两浙路转运使,以足疾求知江州。天圣四年,又求分司,未得命,以其年二月某日卒于江州之廨,享年六十有八。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所。
曾祖讳某。祖讳某,伪唐吉州军事判官。父讳某,伪唐屯田员外郎。娶米朱氏,封金坛县君,先府君以卒。嗣子鉴,为右侍禁、武昌巡检。女二人,长适某,次未嫁。
府君讳载,字则之。性方直严谨,治身俭薄,简言语,为政务清净。平居敛色而坐,如对大宾,终日不少懈弛,人用惮之。荐举下吏,人未尝知,后有知者来谢,皆拒不纳。所至官舍,未尝窥园圃,至果烂堕地,家人无敢取者,其清如此。铭曰:
唐隳盗猖,土裂四方。钟氏于洪,入州自王。传死子时,败臣于杨。自梁迄周,庐陵伪帮。欧阳是家,世以不章。违命之侯,庐陵王土。欧阳有闻,始我仲父。以贡中科,来者继武。仲父之材,御史其能。廉清俭恭,直躬以行。铭以藏之,子孙之承。
【徂徕石先生墓志铭〈治平二年〉】
徂徕先生姓石氏,名介,字守道,兖州奉符人也。徂徕鲁东山,而先生非隐者也,其仕尝位于朝矣,鲁之人不称其官而称其德,以为徂徕鲁之望,先生鲁人之所尊,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德之称,曰徂徕先生者,鲁人之志也。
先生貌厚而气完,学笃而志大,虽在畎亩,不忘天下忧。以谓时无不可为,为之无不至,不在其位,则行其言。吾言用,功利施于天下,不必出乎己;吾言不用,虽获祸咎,至死而不悔。其遇事发愤,作为文章,极陈古今治乱成败,以指切当世,贤愚善恶,是是非非,无所讳忌。世俗颇骇其言,由是谤议喧然,而小人尤嫉恶之,相与出力必挤之死。先生安然,不惑不变,曰:“吾道固如是,吾勇过孟轲矣。”不幸遇疾以卒。既卒,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,犹指先生以起事,谓其诈死而北走契丹矣,请发棺以验。赖天子仁圣,察其诬,得不发棺,而保全其妻子。
先生世为农家,父讳丙,始以仕进,官至太常博士。先生年二十六,举进士甲科,为郓州观察推官、南京留守推官。御史台辟主簿,未至,以上书论赦,罢不召。秩满,迁某军节度掌书记,代其父官于蜀,为嘉州军事判官。丁内外艰去官,垢面跣足,躬耕徂徕之下,葬其五世未葬者七十丧。服除,召入国子监直讲。是时,兵讨元昊久无功,海内重困。天子奋然思欲振起威德,而进退二三大臣,增置谏官御史,所以求治之意甚锐。先生跃然喜曰:“此盛事也,雅颂吾职,其可已乎!”乃作《庆历圣德诗》,以褒贬大臣,分别邪正,累数百言。诗出,太山孙明复曰:“子祸始于此矣。”明复,先生之师友也。其后所谓奸人作奇祸者,乃诗之所斥也。
先生自闲居租徕,后官于南京,常以经术教授。及在太常,益以师道自居,门人弟子从之者甚众,太学之兴,自先生始。其所为文章,曰某集者若干卷,曰某集者若干卷。其斥佛、老、时文,则有《怪说》、《中国论》,曰去此三者,然后可以有为。其戒奸臣、宦女,则有《唐鉴》,曰吾非为一世监也。其余喜怒哀乐,必见于文。其辞博辩雄伟,而忧思深远。其为言曰:“学者,学为仁义也。惟忠能忘其身,信笃于自信者,乃可以力行也。以是行于己,赤以是教于人,所谓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、孟轲、扬雄、韩愈氏者,未尝一日不诵于口。思与天下之士,皆为周、孔之徒,以致其君为尧舜之君,民为尧舜之民,亦未尝一日少忘于心。至其违世惊众,人或笑之,则曰:‘吾非狂痴者也。’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,推其用心而哀其志。”
先生直讲岁余,杜祁公荐之天子,拜太子中允。今丞相韩公又荐之,乃直集贤院。又岁余,始去太学,通判濮州。方待次于徂徕,以庆历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,享年四十有一。友人庐陵欧阳修哭之以诗,以谓待彼谤焰熄,然后先生之道明矣。先生既殁,妻子冻馁不自胜,今丞相韩公与河阳富公分俸买田以活之。后二十一年,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。将葬,其子师讷与其门人姜潜、杜默、徐遁等来告曰:“谤焰熄矣,可以发先生之光矣,敢请铭。”某曰:“吾诗不云乎‘子道自能久’也,何必吾铭?”遁等曰:“虽然,鲁人之欲也。”乃为之铭曰:
徂徕之岩岩,与子之德兮,鲁人之所瞻;汶水之汤汤,与子之道兮,逾远而弥长。道之难行兮,孔孟遑遑。一世之屯兮,万世之光。曰吾不有命兮,安在夫桓与臧仓?自古圣贤皆然兮,噫子虽毁其何伤!
【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墓志铭〈治平三年〉】
尚书驾部员外郎致仕薛君,讳长孺,字元卿,绛州正平人也。赠太傅讳温瑜之曾孙,殿中丞、赠太师讳化光之孙,右班殿直、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之子,尚书户部侍郎、赠司空简肃公兄之子。薛为绛大族,简肃公为时名臣,君为薛氏良子弟。少用简肃公荫,补郊社斋郎、将作监主簿、太常寺太祝、大理评事、卫尉、大理寺丞、太子右赞善大夫、殿中丞、国子博士、尚书虞部比部驾部三员外郎,历知赵州临城县,通判汉、湖、滑三州,知彭州,坐断狱降监阳武县税。会简肃公夫人薨,葬于绛州,即起君知州事以办葬。岁满,通判成都府,未行,遂以疾致仕,居于许州之郾城。嘉祐六年七月丙午以卒,享年六十有一。
君在汉州,州兵数百杀其军校,烧营以为乱。君挺身徒步,自坏垣入其营中,以祸福语乱卒曰:“叛者立左,协从者立右。”于是数百人者皆趋立于右,独叛者十三人亡去,州遂无事。明年,蜀大饥,今韩丞相安抚两川,独汉人不甚殍,赐诏书奖谕。其在绛也,曰:“绛,吾乡里也。长老乃吾父师,子弟犹吾子弟也。”为立学置学官以教之,为政有惠爱,绛人大悦。君为人谨默淳质,平居似不能言,而其临事如此。
先娶李氏,早亡;后娶董氏,封范阳县君。子男二人:长曰延,永兴军醴泉县主簿;次曰通,蔡州司户参军。孙男曰震。孙女三人。以治平三年二月乙酉,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。将葬,其女弟之夫欧阳修为之铭曰:
维圣有言兮,仁勇而寿。寿胡不多兮?勇则信有。为政乡州兮,称于长老。柩车来归兮,乡人奔走。遗思在人兮,刻铭不朽。
【国子博士薛君墓志铭〈治平三年〉】
君讳良孺,字得之,姓薛氏,绛州正平人也。少孤,育于其叔父,是为简肃公。以公荫,为将作监主簿、太常寺奉礼郎、大理评事、将作监丞、大理寺丞、迁太子右赞善大夫、殿中丞。尝知秦州清水县,县杂蕃夷,君为简其政令,示之必信,蕃夷畏爱,岁满罢去,人甚思之。其后签书通利军判官公事,与其军守争事,坐停官。久之,复为殿中丞,迁国子博士、监陈州清酒务。嘉祐八年二月甲午,以疾卒于官舍,享年四十有六。
宋兴百年,薛姓五显,而简肃公以清德直节闻。故其家法严,而子弟多贤材。君为人开爽明秀,幼为简肃公所爱,若己子。长工书,作歌诗。尝一举进士,不中。以荫补,例监库务,无所施其能。一为民政,遂有声。平居喜饮酒谈笑,与其亲戚朋友欢然,未尝有怨恶。其在通利,与其军守所争皆公事,既废,无怼色,至卒穷以死,豁如也。呜呼,可哀也已!
曾祖赠太傅讳温瑜。祖赠太师讳化光。父右班殿直、赠左骁卫大将军讳睦。君娶张氏,故枢密直学士逸之女,封仁寿县君,先君二岁而卒。子男一人,曰逊。女三人,长适大理评事王正甫,次适太常寺太祝王端甫,次尚幼。治平三年二月乙酉,其孤逊举其丧,合葬于绛州正平县清原乡周村原。将葬,庐陵欧阳修曰:“余,薛氏婿也,与君游而贤其人,宜有以哀之。”乃为之铭曰:
维古才子兮,出于名族。嗟吾得之兮,既哲而淑。有能不施兮,不遐以趣。卒困于艰兮,泰乎自足。绛水深长兮,山冈起伏。利我后人兮,安于吉卜。
●卷三十五·居士集卷三十五
◎墓志四首
【故霸州文安县主簿苏君墓志铭〈治平四年〉】
有蜀君子曰苏君,讳洵,字明允,眉州眉山人也。君之行义修于家,信于乡里,闻于蜀之人久矣。当至和、嘉祐之间,与其二子轼、辙偕至京师,翰林学士欧阳修得其所著书二十二篇,献诸朝。书既出,而公卿士大夫争传之。其二子举进士,皆在高等,亦以文学称于世。眉山在西南数千里外,一日父子隐然名动京师,而苏氏文章遂擅天下。君之文博辩宏伟,读者悚然想见其人,既见,而温温似不能言。及即之,与居愈久而愈可爱,间而出其所有,愈叩而愈无穷。呜呼!可谓纯明笃实之君子也。
曾祖讳佑。祖讳杲。父讳序,赠尚书职方员外郎。三世皆不显。职方君三子,曰澹、曰涣,皆以文学举进士。而君少独不喜学,年已壮,犹不知书,职方君纵而不问,乡闾亲族皆怪之。或问其故,职方君笑而不答,君亦自如也。年二十七,始大发愤,谢其素所往来少年,闭户读书,为文辞。岁余,举进士,再不中。又举茂材异等,不中。退而叹曰:“此不足为吾学也。”悉取所为文数百篇焚之,益闭户读书,绝笔不为文辞者五六年,乃大究六经、百家之说,以考质古今治乱成败、圣贤穷达出处之际,得其粹精,涵畜充溢,抑而不发。久之,慨然曰:“可矣。”由是下笔,顷刻数千言,其纵横上下,出入驰骤,必造于深微而后止。盖其禀也厚,故发之迟;志也悫,故得之精。自来京师,一时后生学者皆尊其贤,其文以为师法,以其父子俱知名,故号“老苏”以别之。
初,修为上其书,召试紫微阁,辞不至,遂除试秘书省校书郎。会太常修纂建隆以来礼书,乃以为霸州文安县主簿,使食其禄,与陈州项城县令姚辟同修礼书,为《太常因革礼》一百卷。书成,方奏未报,而君以疾卒,实治平三年四月戊甲也,享年五十有八。天子闻而哀之,特赠光禄寺丞,敕有司具舟,载其丧归于蜀。
君娶程氏,大理寺丞文应之女。生三子:曰景先,早卒;轼,今为殿中丞、直史馆;辙,权大名府推官。三女皆早卒。孙曰迈、曰迟。有文集二十卷,《谥法》三卷。
君善与人交,急人患难,死则恤养其孤,乡人多德之。盖晚而好《易》,曰:“《易》之道深矣,汩而不明者,诸儒以附会之说乱之也,去之,则圣人之旨见矣。”作《易传》,未成而卒。治平四年十月壬申,葬于彭山之安镇乡可龙里。
君生于远方,而学又晚成,常叹曰:“知我者,惟吾父与欧阳公也。”然则非余谁宜铭?铭曰:
苏显唐世,实栾城人。以宦留眉,蕃蕃子孙。自其高曾,乡里称仁。伟与明允,大发于文。亦既有文,而又有子。其存不朽,其嗣弥昌。呜呼明允,可谓不亡。
【赠太子太傅胡公墓志铭〈治平四年〉】
太子少师致仕、赠太子太傅胡公讳宿,字武平。其先豫章人也,后徙常州之晋陵,世有隐德,为晋陵著姓。
公举进士,中天圣二年乙科,为真州扬子尉。县大水,漂溺居民,令不能救。公曰:“拯溺,吾职也。”即率公私舟活数千人。岁满,调庐州合淝主簿。张丞相士逊称其文行,荐诸朝,召试学士院,为馆阁校勘,与修《北史》。改集贤校理,通判宣州。三迁太常博士,判吏部南曹,赐绯衣银鱼。知湖州,为政有惠爱,筑石塘百里捍水患。大兴学校,学者盛于东南,自湖学始。公丁母夫人忧去,而州人思之,名其塘曰“胡公塘”。学者为公立生祠于学中,至今祠之。公居丧,毁瘠过礼,三年不居于内。服除,为三司盐铁判官,转尚书祠部员外郎,判度支勾院,知苏州、两浙路转运使。召还,修起居注,以本官知制诰,兼勾当三班院,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铨。入内都知杨怀敏坐卫士夜盗入禁中惊乘舆,斥出为和州都监,怀敏用事久,势动中外,未几,召复故职。公封还辞头,不草制,论曰:“卫士之变,踪迹连怀敏,得不穷治诛死,幸矣,岂宜复在左右?”其命遂止。久之,拜公翰林侍读学士,迁翰林学士,兼史馆修撰、判馆事,兼端明殿学士。累迁尚书左司郎中,兼知通进银台司、审刑院、群牧使,提举在京诸司库务、醴泉宫,判尚书礼部,遂判都省,再知礼部贡举。奉使契丹,馆伴北朝人使,亦皆再,而虏人严惮之。
公为人清俭谨默,内刚外和。群居笑语欢哗,独正容色,温温不动声气。与人言,必思而后对。故其莅官临事,慎重不辄发,发亦不可回止,而其趣要归于仁厚。朝议: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,有司以时按籍举行。公以谓养廉耻,厚风俗,宜有渐,而欲一切以吏议从事,殆非所以优老劝功之意,当少缓其事,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节。朝廷嘉其言是,至今行之。皇祐新乐成,议者多异论。有诏:新乐用于常祀朝会,而郊庙仍用旧乐。公言书称“同律”,而今旧乐高,新乐下,相去一律,难并用,而新乐未施于郊庙,先用之朝会,非先王荐上帝配祖考之意,皆不可。近制:礼部四岁一贡士,议者患之,请更为间岁。议已定,公独以为不然,曰:“使士子废业,而奔走无宁岁,不如复用三岁之制也。”众皆以公言为非。行之数年,士子果以为不便,而卒用三岁之制。仁宗久未有皇子,群臣多以皇嗣为言,未省。公以学士当作青辞祷嗣于山川,即建言储位久虚,非所以居安而虑危,愿择宗室之贤者立之,以慰安天下之心,语甚切至。
公学问该博,兼通阴阳五行、天人灾异之说。南京鸿庆宫灾,公以谓南京,圣宋所以受命建号,而大火主于商丘,国家乘火德而王者也,今不领于祠官,而比年数灾,宜修火祀。事下太常,岁以长吏奉祠商丘自公始。庆历六年夏,河北、河东、京东同时地震,而登、莱尤甚。公以岁推之,曰:“明年丁亥,岁之刑德,皆在北宫。阴生于午,而极于亥。然阴犹强而未即伏,阳犹微而未即胜,此所以震也。是谓龙战之会,而其位在乾。今西北二虏,中国之阴也,宜为之备,不然,必有内盗起于河朔。”明年,王则以贝州叛。公又以为登、莱视京师,为东北隅,乃少阳之位也。今二州并置金坑,多聚民以凿山谷,阳气损泄,故阴乘而动。县官入金,岁几何?小利而大害,可即禁止,以宁地道。皇祐五年正月,会灵宫灾,是岁冬至,祀天南郊,以三圣并配。明年大旱,公曰:“五行,火,礼也。去岁火而今又旱,其应在礼,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。”即建言并配非古,宜用迭配如初诏。其后,并州议建军为节镇,公以星土考之,曰:“昔高辛氏之二子,不相能也。尧迁阏伯于商丘,主火,而商为宋星;迁实沈于台骀,主水,而参为晋星。国家受命,始于商丘,王以火德。又京师当宋之分野,而并为晋地,参、商,仇雠之星,今欲崇晋,非国之利也。自宋兴,平僭伪,并最后服,太宗削之,不使列于方镇八十年矣。”谓宜如旧制。公在翰林十年,多所补益,大抵不为苟止而妄随。故其言或用或不用,或后卒如其言,然天子察公之忠,欲大用者久矣。
嘉祐六年八月,拜公谏议大夫、枢密副使。公既慎静而当大任,尤顾惜大体,而群臣方建利害,多更张庶事以革弊。公独厌之,曰:“变法,古人之难,不务守祖宗成法而徒纷纷,无益于治也。”又以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,自古未有也,善待夷狄者,谨为备而已,今三边武备多弛,牧马著虚名于籍,可乘而战者百无一二。又谓沧州宜分为二路以御虏,此今急务也。若其界上交侵小故,乃城寨主吏之职,朝廷宜守祖宗之约,不宜争小利而隳大信,深戒边臣生事以为功。在位六年,其论议类皆如此。
英宗即位,拜给事中。治平三年,累上表乞致仕,未允。久之,拜尚书吏部侍郎、观文殿学士、知杭州。为政不略细故,或谓大臣不宜自劳,公曰:“此民事也,吾不敢忽。”以是民尤爱之。
明年,今上即位,迁左丞。五月,公以疾告,遂除太子少师致仕。命未至,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寝,享年七十有三。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,葬于某州某县某乡之某原。
公之曾祖讳持,累赠太傅。曾祖妣欧阳氏,追封晋陵郡太夫人。祖讳徽,累赠太师。祖妣杨氏,追封华阴郡太夫人;余氏,嘉兴郡太夫人;余氏,丹阳郡太夫人;龚氏,武陵郡太夫人。父讳{宀林},累赠太师兼中书令。妣沈氏,追封东阳郡太夫人;贝氏,南阳郡太夫人;李氏,金城郡太夫人。
公累阶光禄大夫,勋上柱国,开国安定爵公,食邑二千八百户、食实封四百户,赐推诚保德翊戴功臣。初娶吴氏,追封兰陵郡夫人;再娶何氏,封南康郡夫人。子男五人:长曰宗尧,今为都官员外郎;次曰遵路,早卒;次曰宗质,国子博士;次曰宗炎,著作佐郎;次曰宗厚,秘书省正字,早卒。女四人,皆适士族。孙:志修,太常寺太祝;行修,守秘书省校书郎;简修,试秘书省校书郎;世修、德修、安修、奕修、慎修、益修。
公自为进士,知名于时。杨文公亿得其诗,题于秘阁,叹曰:“吾恨未识此人!”其举进士也,谢阳夏公绛荐公为第一,公名以此益彰,而谢公亦以此自负。少尝善一浮图,其人将死,谓公曰:“我有秘术,能化瓦石为黄金,子其葬我,我以此报子。”公曰:“尔之后事,吾敢不勉?秘术,非吾欲也。”浮图叹曰:“子之志,未可量也。”其笃行自励,至于贵显,常如布衣时。有文集四十卷。铭曰:
允矣胡公,顺外刚中。惟初暨终,一德之恭。公之燕居,其气温温。举必可法,思而后言。公在朝廷,正色侃侃。蔚有嘉话,忧深虑远。不辽利趋,不畏势反。有或不从,后必如之。久而愈信,孰不公思?侍从之亲,枢机之密。名望三朝,清职峻秩。恺悌之仁,宜国黄。七十而止,孰云多寿。惟善在人,刻铭不朽。
【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〈熙宁元年〉】
公讳襄,字君谟,兴化军仙游人也。天圣八年,举进士甲科,为漳州军事判官、西京留守推官,改著作佐郎、馆阁校勘。庆历三年,以秘书丞、集贤校理知谏院,兼修起居注。是时天下无事,士大夫弛于久安,一日元昊叛,师久无功。天子慨然厌兵,思正百度以修太平,既已排群议,进退二三大臣,又诏增置谏官四员,使拾遗补阙,所以遇之甚宠。公以材名在选中,遇事感激,无所回避,权幸畏敛,不敢挠法干政,而上得益与大臣图议。明年,屡下诏书,劝农桑,兴学校,革弊修废,而天下悚然,知上之求治矣。于此之时,言事之臣无日不进见,而公之补益为尤多。
四年,以右正言直史馆。出知福州,以便亲,遂为福建路转运使。复古五塘以溉田,民以为利,为公立生祠于塘侧。又奏减闽人五代时丁口税之半。
丁父忧,服除,判三司盐铁勾院,复修起居注。今参知政事唐公介,时为御史,以直言忤旨,贬春州别驾。廷臣无敢言者,公独论其忠,人皆危之,而上悟意解,唐公得改英州,遂复召用。
皇祐四年,迁起居舍人、知制诰,兼判流内铨。御史吕景初、吴中复、马遵坐论梁丞相适罢台职,除他官,公封还辞头,不草制。其后屡有除授非当者,必皆封还之,而上遇公益厚,曰:“有子如此,其母之贤可知。”命特赐冠帔以宠之。至和元年,迁龙图阁直学士、知开封府。
三年,以枢密直学士知泉州,徙知福州。未几,复知泉州。公为政精明,而世闽人,知其风俗。至则礼其士之贤者,以劝学兴善,而变民之故,除其甚害。往时闽人多好学,而专用赋以应科举,公得先生周希孟,以经术传授,学者常至数百人,公为亲至学舍执经讲问,为诸生率。延见处士陈烈,尊以师礼,而陈襄、郑穆方以德行著称乡里,公皆折节下之。闽俗重凶事,其奉浮图,会宾客,以尽力丰侈为孝,否则深自愧恨,为乡里羞。而奸民、游手、无赖子,幸而贪饮食,利钱财,来者无限极,往往至数百千人。至有亲亡,秘不举哭,必破产办具而后敢发丧者。有力者乘其急时,贱买其田宅,而贫者立券举债,终身困不能偿。公曰:“弊有大于此邪!”即下令禁止。至于巫觋主病蛊毒杀人之类,皆痛断绝之,然后择民之聪明者教以医药,使治疾病。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,条其事,作五戒以教谕之。久之,闽人大便。公既去,闽人相率诣州,请为公立德政碑,吏以法不许谢,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,曰:“俾我民不忘公之德。”
嘉祐五年,召拜翰林学士、权三司使。三司、开封,世称省、府,为难治而易以毁誉,居者不由以迁则由以败,而败者十常四五。公居之,皆有能名。其治京师,谈笑无留事,尤喜破奸隐,吏不能欺。至商财利,则较天下盈虚出入,量力以制用,必使下完而上给。下暨百司因习蠹弊,切磨划剔,久之,簿书纤悉纪纲条目皆可法。七年季秋,大享明堂,后数月,仁宗崩,英宗即位,数大尝赍,及作永昭陵,皆猝办于县官经费外。公应烦,愈闲暇若有余,而人不知劳。
遂拜三司使,居二岁,以母老,求知杭州,即拜端明殿学士以往。三年,徙南京留守,未行,丁母夫人忧。明年八月某日,以疾卒于家,享年五十有六。
蔡氏之谱,自晋从事中郎克以来,世有显闻,其后中衰,隐德不仕。公年十八,以农家子举进士,为开封第一,名动京师。后官于闽,典方州,领使一路,二亲尚皆无恙。闽人瞻望咨嗟,不荣公之贵,而荣其父母。母夫人尤有寿,年九十余,饮食起居康强如少者。岁时为寿,母子鬓发皆皤然,而命服金紫,煌煌如也。至今闽人之为子者,必以夫人祝其亲;为父母者,必以公教其子也。
公于朋友重信义,闻其丧则不御酒肉,为位以哭,尽哀乃止。尝会饮会灵东园,坐客有射矢误伤人者,客遽指为公矢,京师喧然。事既闻,上以问公,公即再拜愧谢,终不自辩,退亦未尝以语人。
公为文章,清遒粹美,有文集若干卷。工于书画,颇自惜,不妄为人书,故其残章断稿,人悉珍藏。而仁宗尤爱称之,御制《元舅陇西王碑》文,诏公书之。其后,命学士撰《温成皇后碑》文,又敕公书,则辞不肯书,曰:“此待诏职也。”
公累官至礼部侍郎,既卒,翰林学士王等十余人列言公贤,其亡可惜。天子新即位,未及识公,而闻其名久也,为之恻然,特赠吏部侍郎,官其子为秘书省正字,孙传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监主簿,而优以赙恤。以尚幼,命守吏助给其丧事。曾祖讳显皇,不仕。祖讳恭,赠工部员外郎。父讳,赠刑部侍郎。母夫人卢氏,长安郡太君。夫人葛氏,永嘉郡君。子男三人:曰匀,将作监主簿;曰旬,大理评事,皆先公卒。幼子,也。女三人,一适著作佐郎谢仲规,二尚幼。以某年某月某日,葬公于莆田县某乡将军山。铭曰:
谁谓闽远,而多奇产。产非物宝,惟士之贤。嶷嶷蔡公,其人杰然。奋躬当朝,谠言正色。出入左右,弥缝补益。间归于闽,有政在人。食不畏蛊,丧不忧贫。疾者有医,学者有师。问谁使然,孰不公思?有高其坟,有拱其木。凡闽之人,过者必肃。
【集贤院学士刘公墓志铭〈熙宁二年〉】
公讳敞,字仲原父,姓刘氏,世为吉州临江人。自其皇祖以尚书郎有声太宗时,遂为名家,其后多闻人,至公而益显。
公举庆历六年进士,中甲科,以大理评事通判蔡州。丁外艰,服除,召试学士院,迁太子中允、直集贤院,判登闻鼓院、吏部南曹、尚书考功。于是夏英公既薨,天子赐谥曰“文正”。公曰:“此吾职也。”即上疏言:“谥者,有司之事也,且竦行不应法。今百司各得守其职,而陛下侵臣官。”疏凡三上,天子嘉其守,为更其谥曰“文庄”。公曰:“姑可以止矣。”权判三悟开拆司,又权度支判官,同修起居注。
至和元年九月,召试,迁右正言、知制诰。宦者石全彬以劳迁宫苑使,领观察使,意不满,退而愠有言。居三日,正除观察使,公封还辞头,不草制,其命遂止。
二年八月,奉使契丹,公素知虏山川道里,虏人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,公问曰:“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,不数日可至中京,何不道彼而道此?”盖虏人常故迂其路,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,且谓莫习其山川,不虞公之问也,相与惊顾羞愧,即吐其实,曰:“诚如公言。”时顺州山中有异兽,如马而食虎豹,虏人不识,以问。公曰:“此所谓也。”为言其形状声音,皆是;虏人益叹服。
三年,使还,以亲嫌求知扬州。岁余,迁起居舍人,徙知郓州,兼京东西路安抚使。居数月,召还,纠察在京刑狱,修玉牒,知嘉祐四年贡举,称为得人。是岁,天子卜以孟冬袷,既廷告,丞相用故事,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号。公上书言:“尊号,非古也。陛下自宝元之郊,止群臣毋得以请,迨今二十年无所加,天下皆知甚盛德,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损实美。”上曰:“我意亦谓当如此。”遂不允群臣请。而礼官前袷请礻付郭皇后于庙,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庙者,请毋合食。事下议,议者纷然。公之议曰:“春秋之义,不薨于寝,不称夫人,而郭氏以废薨。按景祐之诏,许复其号而不许其谥与礻付,谓宜如诏书。”又曰:“礼于袷,未毁庙之主皆合食,而无帝后之限,且祖宗以来用之。《传》曰‘祭从先祖,宜如故。’”于是皆如公言。
公既骤屈廷臣之议,议者已多仄目;既而又论吕溱过轻而责重,与台谏异,由是言事者亟攻之。公知不容于时矣,会永兴阙守,因自请行,即拜翰林侍读学士,充永兴军路安抚使,兼知永兴军府事。长安多富人右族,豪猾难治,犹习故都时态。公方发大姓范伟事,狱未具而公召,由是狱屡变,连年,吏不能决。至其事闻,制取以付御史台,乃决,而卒如公所发也。
公为三州,皆有善政。在扬州,夺发运使冒占雷塘田数百顷予民,民至今以为德。其治郓、永兴,皆承旱歉,所至必雨雪,蝗辄飞去,岁用丰稔,流亡来归,令行民信,盗贼禁止,至路不拾遗。
公于学博,自六经、百氏、古今传记,下至天文、地理、卜医、数术、浮图、老庄之说,无所不通。其为文章,尤敏赡。尝直紫微阁,一日,追封皇子、公主九人,公方将下直,为之立马却坐,一挥九制数千言,文辞典雅,各得其体。
公知制诰七年,当以次迁翰林学士者数矣,久而不迁。及居永兴岁余,遂以疾闻。八年八月召还,判三班院、太常寺。公在朝廷,遇事多所建明,如古渭州可弃、孟阳河不可开、枢密使狄青宜罢以保全之之类,皆其语在士大夫间者。若其规切人主,直言逆耳,至于从容进见,开导聪明,贤否人物,其事不闻于外廷者,其补益尤多。故虽不合于世,而特被人主之知。方嘉祐中,嫉者众而攻之急,其虽危而得无害者,仁宗深察其忠也。及侍英宗讲读,不专章句解诂,而指事据经,因以讽谏,每见听纳,故尤奇其材。已而复得惊眩疾,告满百日,求便郡。上曰:“如刘某者,岂易得也?”复赐以告。上每宴见诸学士,时时问公少间否,赐以新橙五十,劳其良苦。疾少间,复求外补,上怅然许之。出知卫州,未行,徙汝州。治平三年,召还,以疾不能朝,改集贤院学士、判南京留司御史台。熙宁元年四月八日,卒于官舍,享年五十。
呜呼!以先帝之知公,使其不病,其所以用之者,岂一翰林学士而止哉!方公以论事忤于时也,又有扌为谤语以怒时相者。及归自雍,丞相韩公方欲还公学士,未及而公病,遂止于此,岂非其命也夫!
公累官至始事中,阶朝散大夫,勋上轻车都尉,开国彭城爵公,邑户二千一百、实食者三百。曾祖讳典,赠大理评事。祖讳式,尚书工部员外郎,赠户部尚书。考讳立之,尚书主客郎中,赠工部尚书。公再娶伦氏,皆侍御史程之女,前夫人先公早卒,后夫人以公贵,累封河南郡君。子男四人:长定国,郊社掌座,早卒;次奉世,大理寺丞;次当时,大理评事;次安上,太常寺太祝。女三人,长适大理评事韩宗直,二尚幼。公既卒,天子推恩录其两孙望、旦,一族子安世,皆试将作监主簿。
公为人磊落明白,推诚自信,不为防虑,至其屡见侵害,皆置而不较,亦不介于胸中。居家不问有无,喜宗族,既卒,家无余财。与其弟分攵友爱尤笃。有文集六十卷。其为《春秋》之说,曰《传》、曰《权衡》、曰《说例》、曰《文权》、曰《意林》,合四十一卷。又有《七经小传》五卷,《弟子记》五卷,而《七经小传》今盛行于学者。二年十月辛酉,其弟分攵与其子奉世等葬公于某所,以状来请铭。乃为之铭曰:
呜呼!维仲原父,学强而博,识敏而明。坦其无疑一以诚,见利如畏义必争。触机履险危不倾,畜大不施夺其龄。惟其文章灿日星,虽欲有毁知莫能。维古圣贤皆后亨,有如不信考斯铭。
●卷三十六·居士集卷三十六
◎墓志七首碣一首
【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】
庆历四年秋,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,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:“吾妻谢氏亡矣。”丐我以铭而葬焉。予未暇作。居一岁中,书七八至,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,且曰:“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、希深之妹也。希深父子为时闻人,而世显荣。谢氏生于盛族,年二十以归吾,凡十七年而卒。卒之夕,敛以嫁时之衣,甚矣,吾贫可知也!然谢氏怡然处之,治其家,有常法。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,而必精以旨;其衣无故新,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;所至官舍虽庳陋,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;其平居语言容止,必怡以和。吾穷于世久矣,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,入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,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,抑吾妻之助也。吾尝与士大夫语,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,间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,皆有条理。吾官吴兴,或自外醉而归,必问曰:‘今日孰与饮而乐乎?’闻其贤者也则悦,否则叹曰:‘君所交,皆一时贤隽,岂其屈己下之邪?惟以道德焉,故合者尤寡。今与是人饮而欢邪?’是岁南方旱,仰见飞蝗而叹曰:‘今西兵未解,天下重困,盗贼暴起于江淮,而天旱且蝗如此!我为妇人,死而得君葬我,幸矣。’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,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。呜呼!其生也迫吾之贫,而殁也又无以厚焉,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。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,殁而得此,庶几以慰其魂,且塞予悲。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。”若此,予忍不铭?
夫人享年三十七,用夫恩封南阳县君。二男一女。以其年七月七日,卒于高邮。梅氏世葬宛陵,以贫不能归也,某年某月某日,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。铭曰:
高崖断谷兮,京口之原。山苍水深兮,土厚而坚。居之可乐兮,卜者曰然。骨肉虽土兮,魂气则天。何必故乡兮,然后为安。
【万寿县君徐氏墓志铭〈庆历五年〉】
河东都转运使、天章阁待制施君,卜以庆历五年三月某日,葬其夫人万寿县君于苏州吴县三让乡之陆公原,以来请铭。
夫人姓徐氏,世家通州之静海。七岁丧其母,哀不自胜,泣曰:“母,女所恃以生者也。无母,其复能生?”因欲投水火,其父兄力止之。既长,事其继母,则以孝闻。年若干,归于施氏,逮事其姑,纫缝烹饪必以身,早暮寒暑饮食必以时。姑亡,哀毁得疾,逾年而后能起。生五男一女。男曰邈,举进士,某官,知开封府太康县;曰述、曰造,皆将作监主簿;曰迥、曰逊,尚幼。女曰锦娘。庆历三年十一月甲子,以疾卒于河东之官舍,享年四十有三。
夫人之生也,事其继母及姑,皆称曰孝。及其殁也,其夫之称曰“吾妻助我而贤”,其子之幼者曰“吾母慈我”,其长者之称曰“吾母不以爱怠我,而以成人勖我,使我至于有立”,凡施氏外内婚姻宗族之称者曰“夫人遇我有礼而仁”,至于妾媵左右之称者亦曰“夫人于我仁而均”。呜呼,夫人之行至矣!其勤而有法,其施之各有宜,可谓贤也已。若夫男子见于外,其善恶功过,可举而书。至于妇德主内,自非死节徇难非常之事,则其幽闲淑女之行,孰得显然列而志之以示后?惟视其所称与其所思,则其贤可知矣。施君,名昌言。夫人曾祖讳某。祖讳某。父讳某,以尚书都官员外郎致仕。夫生而其善可称,未若殁而遗思之深也。悲夫!铭曰:
于惟夫人,东海之华。始来施氏,有此室家。为妇为母,勤孝劳劬。有女昔褓,今婉其裾。子绶煌煌,弟长相趋。夫爵之高,荣及亲疏。厥家已成,而独不居。千里之远,归魂东吴。铭以哀之,已矣呜呼。
【长沙县君胡氏墓志铭】
故太子中舍张君讳某之夫人,曰长沙县胡氏。胡氏世为某人。父讳震,官至刺史。夫人年二十七,以归中舍君。君时为融州司理参军,历潭州宁乡县尉、凤州两当、福州宁德二县令以卒。夫人之为妇也,以勤俭恭肃主张氏之祭馈,而睦其内外之宗姻。生子男二人,女一人。男曰大年、大有,皆举进士。大年今为郑州原武县令,大有秘书丞。女适邵阳县令钱奕。夫人之为也,以礼义慈严教育其子,故其男也有立而克嗣其世,女也适于人而宜人之家。为妇为母之道无不备,而成其夫之家,享其子之禄。以某年某月某日以疾卒,享年七十有五。又用其子之恩,追封长沙县君。呜呼!可谓荣矣。中舍君先以某年某月某日卒,以葬于某州某县某乡。夫人以某年某月某日,合葬于中舍君之墓。铭曰:
妇德之备,功施也内。铭昭其幽,以法后世。
【长寿县太君李氏墓志铭〈庆历八年〉】
太中大夫、尚书屯田郎中、上柱国王公讳利之夫人,曰李氏。李氏世家湖南,其父讳昭文,官至国子博士,赠工部侍郎。夫人年二十二归于王氏,用夫封隆平县君,后以其子徙封长寿县太君。夫人为李氏女,事后母,以孝闻。及为王氏妇,逮事其舅姑,其舅姑尝称夫人以戒诸妇曰:“事我者当如此。”又以诫其诸女曰:“为人妇者当如此。”其为母也,有三男三女。及其老也,鼎为职方员外郎,震太子中舍,复太常博士,三子者皆有才行,而复尤好古有文,闻于当世。女皆有归。孙男六人:曰夷仲、曰虞仲、曰于仲、曰南仲、曰武仲、曰延仲。女五人,一亦归人矣,余尚幼。夫人享年八十有六,以庆历七年七月十日,终于京兆子复之官舍。用明年二月十七日,合葬于河南洛阳大樊原王公之墓。
夫人于王氏,积行累功,其德备矣,不可以遍书。书其舅姑之所尝称者,以见其为妇之道;书其子之贤而有立,以见其为母之方;书其子孙之众,寿考之隆,以见其勤于其家至于有成,而终享其福之厚。呜呼!于夫人无不足矣,而其子若孙皆曰未也,谓必有以示永久而不殁,庶几以慰无穷之哀,乃来请铭以葬。其子之友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:
家成于勤,德隆以寿。归安其藏,以昌厥后。
【广平郡太君张氏墓志铭〈嘉祐元年〉】
故右谏议大夫、集贤院学士、赠礼部尚书虢略杨公之夫人,曰广平郡太君张氏。其先青州人,后徙为开封人也。杨公讳大雅,以文行知名于时,号有清节。夫人佐公以勤俭治其家,教子弟,和宗族,皆有法。公以明道元年四月某日薨。后二十有四年,至和二年六月某日,夫人以疾卒于高邮。以嘉祐元年十二月某日,葬于杭州钱塘县履泰乡湖西村灵隐山祖茔之西。
夫人曾祖嗣,当五代之乱,不显。祖平,举三礼。太宗皇帝为晋王,署平押衙,为人刚果有智谋,以此尤见亲信,官至三司盐铁使。父从古,庄宅副使。景德中,以殿直从李继隆军击契丹,继隆战败,从古入见,陈继隆所以败之状,其言甚辩,称旨。会宜州蛮叛,乃以从古为供奉官,守宜州。从古招降叛蛮,秩满罢去,以内殿崇班冯励代之。蛮复叛,攻宜州,斩励而去,告边吏曰:“得张侯守宜州,我则听命。”即复遣从古守宜州,凡七年,蛮无事,徙知澧州。而宜州人陈进反攻岭南,驿召从古,以为巡抚副使,与贼战象州,斩首万余级。已破进,留宜州,以疾卒,宜人为立庙于州北韩婆岭。庆历中,蛮贼区希范攻宜、桂,转运使杜杞祷兵于庙下,更其名曰制胜岭,至今宜人祠之。
盖杨氏自汉以来,世有令誉,迨公千余岁,常有显人。而张氏威烈,信于一方。杨氏以德,张氏以功,合二族之美,而夫人为淑女,为贤妇母,享年六十,以寿终。公先娶漳南县君张氏,生子二人:曰洎,虞部员外郎;曰浚,殿中丞。女三人,长适国子博士袁成师,次大理寺丞李严,次殿中丞温嗣良。夫人生子男四人:曰泳,大理寺丞;曰渐,奉礼郎;曰沆,太子中舍;曰氵风,卫尉寺丞。有女一人,归于修。女之适李氏者,今封武原县太君。余女及浚、泳、渐,皆先夫人而亡。孙男十四人。呜呼!惟德与功与贤,法皆宜铭。铭曰:
有邑清河,遂开其邦。又徙南阳,皆以夫荣。后用子封,京兆广平。宜其夫子,有淑其声。子孙之思,考德有铭。
【渤海县太君高氏墓碣〈嘉祐元年〉】
故尚书兵部员外郎、知制诰、知邓州军州事阳夏公之夫人,姓高氏,宣州宣城人也。父讳惠连,官至兵部郎中。母曰广陵县君句氏。阳夏公讳绛,姓谢氏。夫人有子曰景初、景温、景平、景回。女一早卒,次适上虞县令王存,次适大理寺丞李处厚,次若干人,未嫁。宝元二年,阳夏公卒于邓州,以某年八月某日,葬于某所。后若干年,夫人随其子某官于某州,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官舍,遂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公之墓。夫人初以夫封文安县君,后以其子封渤海县太君。
谢氏世为名族,而阳夏公尤显闻于时。初,公与予俱官于洛阳,而公之父太子宾客讳涛尚无恙。其子景初、景温方为童儿,景平始生,二三女子皆幼。予日至其家,进拜宾客,见其鬓发垂白,衣冠肃洁,貌厚而气清,寿考君子也。退而与阳夏公游,见其年壮志盛,伟然方为一时名臣。而诸儿女子戏嬉尊席之间者,皆颖发而秀好。于是时,夫人以孝力事其舅为贤妇,以柔顺事其夫为贤妻,以恭俭均一教育其子为贤母。后二三年,宾客薨于京师。又五六年,阳夏公卒于邓。又十余年,景初、景温、景平皆以进士及第,景初为某官,景温某官,景平某官。夫人于其舅与夫,为妇之礼备;于其子,立家之道成。享年若干以卒。呜呼!予始铭宾客,又铭阳夏公,今又书夫人之事于碣,殆见谢氏更一世矣。其为之书也,宜得其详。
【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,曰北海郡君王氏,潍州北海人也。皇考讳汀,举明经不中,后为本州助教。夫人二十三,归于吴氏。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,享年三十有七。
夫人为人,孝顺勤俭。自其幼时,凡于女事,其保傅皆曰“教而不劳”;组纟川织纟任,其诸女皆曰“巧莫可及”。其归于吴氏也,其母曰“自吾女适人,吾之内事无所助”;而吴氏之姑曰“自吾得此妇,吾之内事不失时”。及其卒也,太常君曰“举吾里中有贤女者,莫如王氏”,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。而今夫人戒其家曰“凡吾吴氏之内事,惟吾女兄之法是守”,至今而不敢失。
夫人有贤子曰奎,字长文,初举明经,为殿中丞,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,今为翰林学士、尚书兵部员外郎、知制诰。失人初用子恩,追封福寿县君。其后长文贵显,以夫人为请,天子曰:“近臣,吾所宠也,有请其可不从?”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。长文号泣顿首曰:“臣奎不幸,窃享厚禄,不得及其母,而天子宠臣以此,俾以报其亲,臣奎其何以报!”当是时,朝廷之士大夫,吴氏之乡党邻里,皆咨嗟叹息曰:“吴氏有子矣。”嘉祐四年冬,长文请告于朝,将以明年正月丁酉,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。夫人生三男,曰奎、奄、胃。今夫人生一男,曰参。女三人。孙男女九人。曾孙女二人。铭曰:
奎显矣,奄早亡,胃与参,仕方强。以一子,荣一乡。生虽不及殁有光,孙曾多有后愈昌。
【长安郡太君卢氏墓志铭〈治平四年〉】
长安郡太君卢氏,尚书刑部侍郎蔡公讳之夫人,端明殿学士、尚书礼部侍郎襄之母也。以治平三年十月某日,卒于杭州之官舍,享年九十有二。呜呼!可以为寿矣。夫寿者,《洪范》所谓五福也。福者,百顺之名也。故离之虽为五,必合而不阙其一,然后为福之备也。盖五者,其一在人曰德,而其四在天,必有其一于己,然后能致其四。而有诸己者,或厚或薄,故其所致,亦有备有不备焉。夫老而贫且病者,是人之所哀,非福也。寿且富康,而无德以将之,谓之贼与不仁,非福也。三者具而又有德,而死非其命者,谓之不幸,非福也。故曰必不阙其一,然后为福之备者,惟夫人有之。
夫人在父母家,奉其亲以孝。其归于蔡氏也,其舅姑老,事之如其亲,其归宁于父母也,能使其舅姑不见三日必涕泣而思。其事长慈幼,既俭且勤,久而宗族和,乡党化。其亡也,柩自余杭至,里闾、亲戚哭之,往往有过乎哀者,问之,皆曰夫人于我有德,而人人各有述焉。呜呼,可谓贤也已!
夫人生四子,其三皆早卒。而端明君,第二子也,独显赫为时名臣,自为谏官、知制诰、翰林学士、知开封府、三司使,间出知泉、福二州,福建路转运使,出入清要,光华宠荣,以为其亲之养。而夫人享此者,盖三十有六年。端明君已显贵,天子嘉之,曰:“有子如此,其母之贤可知。”于是有冠帔之锡。
夫人平生少疾病,虽老而耳目聪明,食生饮寒如壮者。晚从端明君于杭州,极东南富丽海陆之珍奇以为娱乐之奉,而奄然以其寿终。其于五福,可谓不阙一矣。
方夫人之盛时,凡为人子者举觞寿其亲,莫不以夫人为祝;而不幸荣不及养者,必仰天怨吁,谓薄厚不均,以不得如夫人为恨。盖不知夫有诸己者厚,故能致其福之备也。
夫人,泉州惠安人也。曾祖讳某,祖讳某,父讳某,皆不仕。其三子:早卒者曰丕,不及仕;曰高,太康县主簿;曰,福州司户参军。女二人,皆适士族。孙六人。曾孙三十余人。呜呼,盛矣!蔡氏之后,其又将大兴乎!铭者,所以昭德而示后也。于是端明君之友人庐陵欧阳修为之铭曰:
维治平四年十有一月某日,孤子襄礻付其母夫人卢氏于先君之墓。其县仙游,其里慈孝,其冈半井。其固其安,其千万年之永。
●卷三十七·居士集卷三十七
◎墓志一十七首〈宗室〉
【皇从侄卫州防御使遂国公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惟遂昭裕公宗颜,字希圣,太宗皇帝之曾孙,潞恭宪王元佐之孙,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、郇国公允成之长子。初除西头供奉官,历内殿崇班,礼宾、崇仪副使,六宅使,改左屯卫大将军、封州刺史,迁左金吾卫大将军、领复州团练使,左卫大将军、领郢州防御使,拜卫州防御使。
公好学,通王氏《易》,喜为诗,藏书数万卷。性聪敏多能,至于琴奕之艺,佛老之说,所学必通。履行修谨,未尝有过失。每燕见,侍上读《易》赋诗,数赐器币,诏书褒美。尝召宴太清楼,赋《裸玉》诗,为诸皇子第一,上尤嘉尝,赐缯彩二百段。有诗集十卷。至和二年九月壬戌,以疾薨,享年四十有八。初其疾也,上遣中贵人押国医治之。既薨,辍视朝一日,敕有司具驾,将视其丧,以雨不克。遣中贵人厚加赙恤,乃赠昭信军节度使,太常考行,谥曰昭裕,权厝于东法济寺。夫人太原郡君郭氏,燕王从义之裔孙。子男三人:长曰仲连,右千牛卫将军;次曰仲丹、仲筠,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,早卒。女四人:长适左侍禁潘若旦,今亡;次适内殿承制、阁门祗候郭士选;次二亡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。铭曰:
学而通,行益修。中充实,外誉优。见于言,帝所褒。虽不克施于事,斯可以铭诸幽。
【皇从侄筠州团练使安陆侯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安陆侯宗讷,字行敏,太宗皇帝之曾孙,潞恭宪王元佐之孙,镇江军节度使兼侍中、郇国公允成之第二子。初除西头供奉官,历内殿崇班承制,改右千牛卫将军、领茂州刺史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迁领筠州团练使。至和元年八月癸卯,以疾卒,享年四十有六。天子哀恤,赠安州观察使,追封安陆侯,权厝于荐严佛寺。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。夫人长乐郡君贾氏。子男五人,其二早卒,次仲缄右千牛卫将军,二人尚幼未名。女八人:长适右侍禁尉世庸;再适右侍禁郭昭简,今亡;次适右班殿直刘起;次适陈敦,今亡;次适王整;次适董昭逊;次适张经,今亡;次适程翼,皆右班殿直。最幼入太和宫为道士。惟侯学知为诗,好义喜施。性端谨,能修容止,进退有法,未尝少懈。铭曰:
思无邪,容则庄。蔚然有仪人所望,学而不止久愈彰。铭昭厥美示不忘。
【皇从孙右领军卫大将军博平侯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惟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之曾孙,右屯卫大将军、昌州团练使、赠彰化军节度使、舒国公惟忠之孙,莱州防御使、东莱侯从恪之第二子,金紫光禄大夫、检校国子祭酒、右领军卫大将军、兼御史大夫、轻车都尉、天水郡开国侯世融,字仲源。幼好学,不骄富贵,以清节自励。尊重师友,执经问道无倦色。尝自铭其器物,起居饮食视之。喜为诗,工书,亦通浮屠说。平居一室萧然,终日无所营欲。世咸知其贤。初为殿直,历左、右侍禁,改太子右卫率府率,迁右领军卫将军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为本卫大将军。当宝元、康定间,赵元昊叛,西边用兵,侯率宗室七人诣阙,自言愿效用,上深嘉奖。至和二年七月癸未,得疾,神色怡然,与诸昆弟谈论不辍,是日卒,享年四十。赠博州防御使,追封博平侯。天子悲思不已,为飞白字六,曰“世融好学忠孝”以褒之。夫人,金城县君王氏。子男七人,五早亡。在者二人:曰令晏,右千牛卫将军;令箴,太子右监门率府率。女二人,长适右班殿直王戡,次早卒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某所。铭曰:
富贵不动其心,生死不渝其色。惟性之安,惟学之力。孰云不寿?永昭阙德。
【皇从侄康州刺史高密侯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惟高密侯宗师,字靖之,太宗皇帝之曾孙,润恭靖王元份之孙,濮王允让之第七子。明道元年,为右侍禁,迁左侍禁,改太子左清道率府副率,累迁金紫光禄大夫、检校国子祭酒,行太子左清道率府率,兼侍御史,骑都尉,封天水县开国男,食邑三百户。居三岁,迁右监门卫将军,兼御史大夫,转勋上骑都尉,进爵子,加食邑三百户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迁右领军卫大将军,转勋轻车都尉,进爵伯,加食邑三百户。天子有事于南郊,推恩,转勋上轻车都尉,进爵侯,加户四百。至和元年五月,领康州刺史。嘉祐元年十月甲子,暴疾薨于家,享年二十有九。赠密州观察使,追封高密侯。惟侯沈静寡言,宽仁好学,未尝有过失。夫人,濮阳郡君吴氏。生男一人,仲廪,太子右内率府副率。女三人,尚幼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。铭曰:
好仁而静,敏学而明。虽不永年,而垂令名。卜安于此,其固其宁。
【皇从侄右监门卫将军广平侯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广平侯宗沔,字上善,太宗皇帝之曾孙,润恭靖王元份之孙,濮王允让之第二十子。初授银青光禄大夫、检校国子祭酒,行太子左监门率府率,兼监察御史,武骑尉,迁太子左清道率府率,兼侍御史,转勋上骑都尉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迁左监门卫将军,转勋轻车都尉。天子有事于南郊,推恩,转上轻车都尉,天水县开国男,食邑三百户。明年二月甲辰,以疾卒,享年二十。赠州防御使,追封广平侯,权厝于承天佛寺。惟侯为人明敏好学,能为文辞。娶高氏,封仁寿县君。子男二人,仲足、仲霄,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,早卒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。铭曰:
性之明,学有方。寿不隆,永以藏。
【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太祖皇帝之长子曰吴懿王德昭之曾孙,彰化军节度使、舒国公惟忠之孙,莱州防御使、东莱侯从恪之子,曰右监门卫将军、赠右武卫大将军世衡,字夏卿。母曰平原郡夫人米氏。世衡生早孤,而平原夫人教之以学。性沈敏,自为童儿,不好弄。既长,好学问,通《周易》、《孟子》,喜为诗,暇则学射法而已。在诸昆弟为最幼,而尤以孝悌见称。初补殿直,改太子右卫副率。天子祀明堂,推恩,拜右监门卫将军,累迁至金紫光禄大夫、检校国子祭酒,兼御史大夫,柱国,天水县开国伯,食邑九百户。嘉祐四年六月丙寅,以疾卒,享年三十有一。娶王氏,太原县君。子男二人,令展、令持,皆率府副率,早卒。女一人,尚幼。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。铭曰:
学问以为文,孝悌以为本。其华已荣,而实斯殒。铭以藏之,以昭其韫。
【皇从孙右屯卫大将军武当侯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惟武当侯世宣,吴懿王德昭之曾孙,彰国军节度使、舒国公惟忠之孙,武胜军节度观察留后、韩国公从蔼之子。母曰太宁郡君慕容氏。惟侯生于富贵,而不习为骄侈。少好学,喜购古书奇字。遇人卑恭,事亲孝悌。累官至左屯卫大将军。嘉祐三年五月己卯,以疾卒,享年三十有六。初娶天水县君王氏,再娶金城县君张氏。子男六人:长曰令铎,左千牛卫将军;次曰令进、令祷、令,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;其二幼,未名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县,以天水县君礻付焉。铭曰:
孝行之本,谦德之躬。寿胡不隆?閟此幽宫。
【安陆侯夫人长乐郡君贾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夫人姓贾氏。曾祖廷瑰,累赠左神武大将军。祖官至四方馆使、昭州团练使。父德滋,前左班殿直。夫人以选归于安陆侯宗讷。至和元年五月乙卯,以疾卒,享年三十有六,权厝于荐严佛寺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礻付安陆侯以葬。铭曰:
配德惟谐,卜藏斯吉。其固其安,于此幽室。
【雍国太夫人冯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雍国太夫人冯氏者,皇兄右千牛卫大将军、赠永清军节度观察留后、临汝侯惟和之夫人,襄州观察使襄阳侯从诲、宁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宣城公从审之母。曾祖晖,静难军节度使、卫王。祖继业,定国军节度使、赠中书令。父讷,西上阁门使。冯氏自卫王,仍世守西边,有功,载国史。夫人生将家,孝谨柔明,动不逾礼,以世族选为临汝侯之配。居十有二年,而临汝侯卒,夫人居丧哀毁。真宗嘉其行,特封谭国夫人以褒宠之。夫人益自励,衣服饮食务为俭薄,居处严洁,未尝下堂,虽家人亦罕得见。喜诵浮屠书。皇祐五年正月癸亥,以疾卒,享年六十有七,追封雍国太夫人。子男二人,从诲、从审也。女五人:长适东头供奉官宋宗颜;次早亡;次以疾废,为比丘尼;次适供备库使姚宗望;次适西头供奉官宋从政。孙男十一人:世远、世仪,皆大将军;世英、世坚、世及、世开、世卿、世肱,皆卫将军;世、世总、世仍,皆太子率府率。重孙九人:令驵、令晃,皆率府率;令戈、令甲、令绩、令课、令浮、令收、令佥,皆副率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合葬于临汝侯之墓。铭曰:
世高勋,选贤配。进国爵,褒行懿。加大名,由子贵。寿考隆,铭不坠。
【东莱侯夫人平原郡夫人米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皇从侄故莱州防御使,东莱侯从恪之夫人,曰平原郡夫人米氏,赠太子太师承德之曾孙,横海军节度使信之孙,内殿崇班、阁门祗候继丰之女。夫人年十七选配东莱侯,累封平阳郡君。子男六人:长曰世安,赠左骁卫大将军次曰世融,赠博州防御使、追封博平侯;次曰世昌,右屯卫大将军;次曰世规,右监门卫将军;次曰世猷,太子右监门率府率,早亡;次曰世衡,赠左武卫大将军。女三人,长适左侍禁刘希正,次适内殿承制王说,次适右侍禁陈宗诲。孙男十二人,皆诸卫将军。夫人将家子,有贤行。东莱之亡,诸孤尚幼,夫人治家训子,皆有法,皇祐元年二月癸酉,以疾卒,享年五十有一,追封平原郡夫人,权厝于奉先佛寺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合葬于东莱侯之墓。铭曰:
门以勋高,配以贤求。抚孤教善,内德以优。永扬其懿,以閟诸幽。
【韩国公夫人太宁郡君慕容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夫人姓慕容氏,赠太保章之曾孙,赠中书令,河南郡王延钊之孙,太子率府率德正之女。河南王有功于国,为时名臣,夫人以贤女选为韩国公从蔼之配。韩公,彰化军节度使舒公之子,事其亲以孝。而夫人承其夫以顺,事其舅姑以礼,下其妾媵以仁,抚其子无嫡庶以均。故其内外宗姻,莫不称其能。封太宁郡君。至和元年正月戊寅,以疾卒,享年五十有六。子男十人:长曰世丰,赠右骁卫大将军;次曰世宣,赠均州防御使;次曰世准,世雄、世本、世纲,皆诸卫将军;次曰世岳、世瓞、世庸,皆太子率府副率。女三人,长适高允怀,次适张承训,次适郑偃,皆右侍禁。余皆幼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举夫人之丧,合葬于韩公之墓。铭曰:
承夫以顺,为妇以勤。逮下以恩,爱子以均。以成厥家,以播其芬。
【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李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惟右监门卫将军世坚之配曰李氏,天雄军节度使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、兼侍中、赠中书令、陇西郡王继勋之曾孙,崇仪副使守微之孙,东头供奉官舜举之女。惟李氏世为将家,功在国史,余烈遗德,是生贤女。夫人年十有五,以选配世坚。惟孝与顺,以事其亲,以佐其夫;惟礼与义,以正其躬,以全其节。归于世坚也,凡若干年而世坚卒,无子。夫人自誓不嫁,宗族敦迫,其守益坚,凡七年,当皇祐五年六月庚辰,以疾卒于寝,享年二十有三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合葬于世坚之墓。铭曰:
妇德之休,惟先顺柔。及其大节,有不可夺。刻铭幽阴,以永芳烈。
【右监门卫将军夫人金堂县君钱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夫人姓钱氏,余杭人也。曾祖吴越忠懿王ㄈ,祖卫州防御使惟渲,父文思副使象舆。钱氏自五代以来,尊中国,效臣顺,世称其忠。子孙蕃昌,至今不衰。夫人生于盛族,孝谨勤俭,性巧慧,喜字书。年十有四以选为右监门卫将军世准之配,封金堂县君。嘉祐二年九月庚子,以疾卒,享年二十有八。子男二人:令犭瞿、令ピ,皆太子右内率府副率,早亡。女三人,皆尚幼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永安之原。铭曰:
生宜其室,殁安其藏。铭昭其昧,以永不忘。
【右监门卫将军夫人武昌县君郭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夫人姓郭氏。曾祖恕,右千牛卫将军;祖遵式,洛苑使;父昭晦,左侍禁。夫人聪明孝谨,能读书史,善书画,喜浮图之说。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覃,封武昌县君。子男四人,长曰令辟,太子右内率府副率,余皆幼,未赐名。夫人以嘉祐二年十一月丁未,以疾卒,享年三十有三,权厝于奉先佛寺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永安之原。铭曰:
行之修,学以明。德施于内,铭告诸冥。
【右监门卫将军夫人东阳县君郑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夫人姓郑氏。曾祖诚,赠定国军节度使;祖崇勋,赠左屯卫将军;父从范,内殿崇班。夫人以选归于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智,封东阳县君。生子男三人:长曰令唐,太子右内率府副率,早卒;次未名,卒;次令祈,太子右内率府副率。夫人为人孝谨节俭,喜诵浮图书。至和元年八月戊戌,以疾卒,享年十有九。以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永安之原。铭曰:
俭以行其躬,孝以事其亲,以是贻其子孙。
【右屯卫将军夫人永安县君慕容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永安县君慕容氏者,皇从孙赠右屯卫大将军仲謇之配也。曾祖隐,赠左千牛卫大将军;祖兴,虢州团练使;父守恩,左班殿直。年十七,选为屯卫之配。有子二人:长曰士洁,太子右监门卫率府率,早卒;次士,太子右内率府副率。女一人,尚幼。夫人以嘉祐三年三月丙戌以疾卒,享年二十有五。嘉祐五年十月乙酉,合葬于仲謇之墓。铭曰:
选以贤配,封以夫贵,殁而从之安此位。
【右监门卫将军夫人周氏墓志铭〈嘉祐五年〉】
皇从孙右监门卫将军世哲之夫人,曰永安县君周氏。曾祖景,右领军卫上将军,累赠尚书令;祖莹,天平军节度使,宣徽南院使;父普,西染院使。夫人以庆历五年选为监门之配,勤孝柔仁,克有妇道。生一男,曰太子右内率府率令儇。女三人,皆幼。夫人以嘉祐二年二月庚午以疾卒,享年二十有九。五年十月乙酉,葬于河南永安之原。铭曰:
山川既佳,日月惟吉。惟永其安,其藏其密。
●卷三十八·居士集卷三十八
◎行状二首
【尚书户部侍郎赠兵部尚书蔡公行状〈宝元二年〉】
公讳齐,字子思。其先洛阳人,皇祖以下始著籍于胶东。公幼依外舅刘氏,能自力为学,初作诗已有动人语。今相国李公见之大惊,谓公之皇考曰:“儿有大志,宜善视之。”州举进士第一,以书荐其里人史防,而居其次。祥符八年,真宗皇帝采贾谊置器之说,试礼部所奏士,读至公赋,有安天下意,叹曰:“此宰相器也。”凡贡士当赠第者,考定,必召其高第数人并见,又参择其材质可者,然后赐第一。及公召见,衣冠伟然,进对有法,天子为无能过者,亟以第一赐之。
初拜将仕郎、将作监丞,通判兖州。太守王臻治政严急,喜以察尽为明。公务为裁损,济之以宽,狱讼为之不冤。逾年,通判潍州。民有告某氏刻伪税印为奸利者,已逾十年,踪迹连蔓,至数百人。公叹曰:“尽利于民,民无所逃,此所谓法出而奸生者邪?是为政者之过也。”为缓其狱,得减死者十余人,余皆释而不问。潍人皆曰:公德于我,使我自新为善人。由是风化大行。
天禧二年,还京师,当召试。时大臣有用事者,意不悦公。居数月,不得召。久而天子记其姓名,趣使召试,拜著作佐郎,直集贤院,阶再加为宣德郎,勋骑都尉,主判三司开拆司,赐绯衣银鱼,迁右正言,阶朝奉郎,勋上骑都尉。
今天子即位,迁右司谏。真宗新弃天下,天子谅阴不言。丁晋公用事专权,欲邀致公,许以知制诰,公拒不往,益坚。已而寇莱公、王文康公皆以不附己连黜。公归叹曰:“吾受先帝之知而至于此,岂宜为权臣所胁?得罪,非吾惧也。”既而晋公败,士尝为其用者皆恐惧,独公终无所屈。未几,同修起居注,又拜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,判流内铨,赐服金紫,改三司户部、度支二副使,转勋轻车都尉,借给事中,奉使契丹。天圣八年,拜起居舍人、知制诰、同知审官院、会灵宫判官,充翰林学士,加侍读学士,赐爵汝南县开国子,食邑五百户。
太后修景德寺成,诏公为记。而宦者罗崇勋主营寺事,使人阴谓公曰:“善为记,当得参知政事。”公故迟之,颇久,使者数趣,终不以进。崇勋怒,谗之太后,迁礼部郎中,改龙图阁直学士,出为西京留守。是时鲁肃简公方参知政事,争之太后前,卒不能留。
以亲便,求改密州。遭岁旱,除其公田之租数千石,又请悉除京东民租,弛其盐禁,使民得贾海易食以救其饥。东人至今赖之,皆曰:“使吾人百万口活而不饥者,蔡公也。”徙南京留守,进爵侯,增邑户五百为一千,阶朝散大夫。
召还,拜右谏议大夫,权御史中丞,判吏部流内铨,迁给事中,勋护军,增邑五百为千五百户。庄献明肃皇太后崩,议尊杨太妃为太后,垂帘听政。议决,召百官贺。公曰:“天子明圣,奉太后十余年,今始躬亲万事,以慰天下之心,岂宜女后相继称制?且自古无有。”固止不追班。太妃卒不预政,止称太后于宫中。
复为龙图阁直学士、权三司使。京师有指荆王为飞语者,内侍省得三司小吏,鞫之,连及数百人。上闻之大怒,诏公穷治,迹其所来。无端,而上督责愈急,有司不知所为,京师为之恐动。公以谓缪妄之说起于小人,不足穷治,且无以慰安荆王危疑之心,奏疏论之,一夕三上。上大悟,乃可其奏,止笞数人而已,中外之情乃安。
拜枢密副使,进爵公,增邑户五百为二千。南海蛮酋虐其部人,部人款宜州自归者八百余人。议者以为叛蛮不可纳,宜还其部。公独以为蛮去残酷而归有德,且以求生,宜纳之荆湖,赐以闲田,使自营。今纵却之,必不复还其部,苟散入山谷,当为后患。争之不能得。其后数年,蛮果为乱,杀将吏十余人,宜、桂以西皆警,朝廷颇以为忧。
景祐元年,迁礼部侍郎,参知政事。二年,赐号推忠佐理功臣,进阶正奉大夫,勋柱国。郭皇后废,京师富人陈氏女有色,选入宫为后。公争之,以为不可,自辰至巳,辩论不已。上意稍悟,遂还其家。河决横垅,改而北流,议者以为当塞。公曰:“水性下,而河北地卑,顺其所趣以导之,可无澶、滑壅溃之患,而贝、博数州得在河南,于国家便,但理堤护魏州而已。”从之,澶、滑果无患。契丹祭天于幽州,以兵屯界上,界上惊骚。议者欲发大军以备边、公独料其必不动,后卒无事。
公在大位,临事不回,无所牵畏,而恭谨谦退,未尝自伐,天下推之为正人,绅之士倚以为朝廷重。三年,频表求解职,不许。明年,遂罢,以户部侍郎归班,改赐推诚保德功臣,勋上柱国。久之,出知颍州。宝元二年四月四日,以疾卒于官。公在颍州,闻西方用兵,恻然有忧国心,自以待罪外邦,不得尽其所怀,使其弟禀言西事甚详。公之卒,故吏朱き至颍,颍之吏民见き,泣于马前,指公尝所更历施为,曰:“此公之迹也。其为政有仁恩,所至如此。平生喜荐士,如杨偕、郭劝、刘随、庞籍、段少连,比比为当世名臣。
公为人神色明秀,须眉如画。精学博闻,宽大沉默,一言之出,终身可复。其莅官行己出处始终之大节,可考不诬如此。谨按赠兵部尚书,于令为三品。其法当谥,敢告有司。谨状。
【司封员外郎许公行状〈宝元二年〉】
君讳逖,字景山,世家歙州。少仕伪唐,为监察御史。李氏国除,以族北迁。献其文若干篇,得召试,为汲县尉冠氏主簿。凡主簿二岁,县民七百人诣京师,愿得君为令。迁秘书省校书郎、知县事,数上书论北迁事,是时赵普为相,四方奏疏不可其意者悉投二瓮中,瓮满辄出而焚之,未尝有所肯可,独称君为能,曰:“其言与我多合。
又二岁,徙江华令,未行,转运使樊知古荐其材,拜太仆寺丞,磨勘钱帛粮草,监永城和籴,知海陵监。三岁,用监最迁大理寺丞,赐绯衣银鱼,监泗州排岸司,迁赞善大夫,监永兴军榷货务,迁太常丞、知鼎州。州杂蛮,喜以攻劫为生,少年百余人私自署为名号,常伺夜出掠居人,居人恶之,莫敢指。君至而叹曰:“夫政,民之庇也。威不先去其恶,则惠亦不能及人。”君政既行,盗皆亡入他境,约君去乃还。迁国子博士,奉使两浙、江南,言茶盐利害,省州县之役,皆称旨。
出知兴元府,大修山河堰。堰水旧溉民田四万余顷,世传汉萧何所为。君行坏堰,顾其属曰:“ガ侯方佐汉取天下,乃暇为此以溉其农,古之圣贤,有以利人无不为也,今吾岂宜惮一时之劳,而废古人万世之利?”乃率工徒躬治木石,石坠,伤其左足,君益不懈。堰成,岁谷大丰,得嘉禾十二茎以献。
迁尚书主客员外郎、京西转运使,徙荆湖南路。荆湖南接溪洞诸蛮,岁出为州县患。君曰:“鸟兽可驯,况蛮亦人乎!”乃召其酋豪,谕以祸福,诸蛮皆以君言为可信。讫三岁,不以蛮事闻朝廷。君罢来朝,真宗面称其能。会有司言荆南久不治,真宗拜君度支员外郎、知府事。荆南钤辖北路兵马,于荆湖为大府,故常用重人,至君特选以材,用员外郎自君而始。
明年,选司封员外郎,赐金紫,徙知扬州。州居南方之会,世之仕宦于南,与其死而无归者,皆寓其家于扬州。故其子弟杂居民间,往往倚权贵,恃法得赎,出入里巷为不法,至或破亡其家。君捕其甚者笞之,曰:“此非吏法,乃吾代汝父史教也。”子弟羞愧自悔,稍就学问为善人,风俗大化。岁满,在道得疾,卒于高邮。
君少孤,事其母兄,以孝谨闻。常戒其妻事嫂如姑,而未尝敢先其兄食,衣虽弊,兄不易衣,不敢易。
初,违命侯遣其弟朝京师,君之故友全惟岳当从,以其家属托君。惟岳果留不返,君善抚其家,为嫁其女数人。李氏国亡,君载其家北归京师,以还惟岳。
历官四十年,不问家事。好学,尤喜孙、吴兵法。初在伪唐,数上书言事,得校书郎,遂迁御史。王师围金陵,李氏大将李雄拥兵数万留上江,阴持两端。李氏患之,以谓非君不能召雄。君走上江,以语动雄,雄即听命。已而李氏以蜡书止雄于溧水,君曰:“此非栅兵之地,留之必败。”乃戒雄曰:“兵来,慎无动,待我一夕,吾当入白,可与公兵俱入城。”君去,王师挑之,辄出战,果败死。君至,收其余卒千人而去。
君少慷慨,卒能自立于时。其孝谨闻于其族,其信义著于其友,其材能称于其官,是皆可书以传。谨状。